聂虹萍今年26岁，她心地善良、性格开朗、乐于助人，很招人喜欢。去年冬天她结了婚，因为她下了岗，丈夫梁帆帮她开了一家书店，两人恩恩爱爱，小日子过得美美满满。可天有不测风云，三个月前的一天晚上，梁帆在来接她的回家的路上，忽然遭遇一场车祸，被夺去了生命。更为可恨的是，司机肇事后趁着天黑逃走了。加上天又下着雨，冲去了所有的痕迹，虽经公安局全力侦查，仍没有一点线索。噩耗传来，聂虹萍一下子失去了平时的欢声笑颜，终日以泪洗面。

丈夫去世后，书店她一个人忙不过来。聂虹萍的家人劝她把书店转让了，但她不干。她知道丈夫喜欢看书，嗜书如命，她只有把书店办下去，而且要让书越来越多，这样才能让丈夫在九泉之下含笑安息。何况只要她呆在书店，就会感觉丈夫还在身边，丈夫的灵魂已经化到每一本书里面去了。处理完丈夫的后事之后，她更加精心地打理着书店的生意。

这天正是个星期天，早上，刚开店门，梁帆单位的收发员小李就来了，让她签收了一张汇款单。她望着汇款单怔怔地发呆，这已经是她自丈夫去世之后收到的第三张相同的汇款单了，数额都是五百元，只写着寄给梁帆的字样，没有汇款人和地址，但从邮戳上可以看出是寄自本市，在附言上也只有两个字：“还帐”。这是谁呢？丈夫生前也没听说他借给过别人钱，何况丈夫如今去世了，那人如果不说，谁也不会知道。她弄不清楚，就把钱取出来，存在一个存折上。

一看到“梁帆”这两个字，聂虹萍的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流了下来。这时，店里又进来了一个小姑娘，她面色苍白，身体瘦小，约模八九岁年龄。聂虹萍忙擦干眼泪站起来打招呼：“小朋友，想看什么书？这个柜是儿童书籍。”

小姑娘怯生生地问：“阿姨，我不看儿童书，您这儿有医书吗？”

“医书在这——”聂虹萍把小姑娘领到科技柜前。小姑娘认真地看了起来，边看还拿出随身带的笔记本和圆珠笔作记录。聂虹萍的书店里设有一个抄书台，她让小姑娘坐着抄。没想到小姑娘一抄就是半天，中午也不回去吃饭。聂虹萍做好了饭，请她一起吃，她怎么都不肯。下午又抄了半天，小姑娘才恋恋不舍地离去。聂虹萍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浓浓的医院里的味道，猜想她家里可能有人病人，她在抄药方。可她这么小的年龄，抄药方能干什么呢？

第二天中午，小姑娘背着大书包，又到店里来抄书，显然是刚放学就来了。她抄到下午上课，又匆匆忙忙地走了。聂虹萍问她吃饭了没有，她说吃过了，但聂虹萍看得出她没吃饭，端饭给她，她死活都不吃。

第三天中午，小姑娘又来了。这次聂虹萍有意凑过去看，只见她抄的内容都是有关癌症治疗的。聂虹萍吓了一跳，看着小姑娘红肿的眼睛，不知是哭的，还是抄书熬的。

一连一个星期，小姑娘都要来抄书，几乎把店里的所有的医书都抄完了。聂虹萍想跟她说说话，问她叫什么名字、在哪上学、上几年级等等，可她很拘谨，什么都不多说。聂虹萍暗中留意她抄的书，大多都是治疗肝癌的。眼看小姑娘要把店里的医书抄完了，聂虹萍特意又去进了一次货，专挑治疗肝癌的书，可聂虹萍把书进回来后，那姑娘竟不来抄书了。

聂虹萍每天中午学生放学时都盼那小姑娘来，好把书给她。又盼了半个月，终于小姑娘又出现在书店里。聂虹萍忙抱出那摞书，递到小姑娘面前说：“小朋友，这段时间你怎么没来了？这是阿姨专门为你进的书，都送给你，你不用抄了。”

小姑娘看看面前的一堆医书，忽然“哇——”地一声痛哭起来。聂虹萍忙把她搂在怀里，只听她说：“阿姨……谢谢阿姨……这书已经……用不着了……妈妈她……妈妈她……”

在聂虹萍的安慰下，小姑娘断断续续地讲了她抄书的原因：小姑娘叫郑琳，她的妈妈半年前被查出患了肝癌。爸爸到处求医，郑琳也到处抄书，想找到救治妈妈的良方，还省下吃饭的钱为妈妈配中草药，可妈妈的病情还是不断地恶化，半个月前已经去世了。

郑琳说完，忽然揉了揉眼睛，站起来，问聂虹萍：“阿姨，做菜的书放在哪？”

聂虹萍不解地问：“你要做菜的书干什么？”

郑琳不好意思地说：“为了给妈妈治病，爸爸借了很多钱，他现在在外面拼命地工作挣钱，可回家连一顿合口的饭都吃不上，我做的饭不是生了就是糊了，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不好吃，我想看看书，学做菜给爸爸吃。”

聂虹萍感动地说：“你这么小，连灶台高都没有，怎么能做饭？”

郑琳把头一昂，说：“阿姨您不信？我做饭都有快半年了，自从妈妈住院，一直都是我做的饭。爸爸也不让我做，可我偷偷地做，我能做饭的！”

聂虹萍爱怜地握着她的小手说：“好吧，以后阿姨教你学做饭。”

其实聂虹萍也不擅长做饭，也得从书上学，只不过她不想让郑琳抄书浪费学习的时间。每天上午，聂虹萍就从书上找出一种家常菜的做法，到中午做给郑琳看。后来，聂虹萍还常常变着花样油炸、卤烧一些菜，让郑琳回去烩着吃。有这个可爱、坚强、懂事的小姑娘在身边，聂虹萍也感觉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两人渐渐混熟悉了，好得就象一家人似的。

转眼快到暑假了。这天，郑琳来时，聂虹萍却发现她心神不宁的，脸色也不好看，聂虹萍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过一会，郑琳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很认真地看了起来，还拿出纸笔记着什么。聂虹萍也没注意她看的什么书。直到郑琳走了，聂虹萍收拾书架时，才发现郑琳翻看的是一本法律书。她随手翻了翻，一下子竟翻到了“交通肇事逃逸罪”这个章节。

聂虹萍的心里“格登”了一下，因为她对这个罪名太熟悉了！听交警大队的同志们讲，撞死丈夫的司机要定罪的话就是交通肇事逃逸罪。郑琳显然翻看的就是这一章，上面有折痕，甚至还有一滴水渍，象是眼泪。聂虹萍的心猛地提了起来，郑琳为什么翻看这一章呢？莫非她爸爸出了啥事？

聂虹萍虽然和郑琳相处了这么久，却不知道她爸爸是干什么工作的。郑琳很内向，很腼腆，很少说什么闲话，家里的事更是一字不提。她自尊心特别强，不想让别人同情她可怜她，聂虹萍知道她的性格，所以也从不多问。

第二天，郑琳没来。聂虹萍心神不宁的，又过了好几天，郑琳忽然又出现在她面前。聂虹萍欣喜地说：“琳琳，这几天你到哪儿去了，是不是考试没考好？别灰心嘛？暑假阿姨辅导你。”

没想到郑琳却摇了摇头，说：“阿姨，我今天是来向您告别的。”

“告别？”聂虹萍吃了一惊，“你要到哪儿去？”

“阿姨，我……”郑琳低下了头，说：“我明天就要到新疆的姑姑家去了。”

“是去过暑假吧，”聂虹萍放下心来，“要到开学再回来？”

“不是——”郑琳说：“我再也不回来了，我转学了……”说着说着，郑琳抽泣了起来。聂虹萍把她搂在怀里，郑琳俯在她身上，忽然放声痛哭：“阿姨，我舍不得离开您呀！”

“阿姨也舍不得你！”聂虹萍的眼泪也出来了，“你爸爸是怕照顾不好你，怕你受苦。”

“不是，”郑琳忽然说，“爸爸要去坐牢了！”

“什么？”聂虹萍几乎要跳了起来。

郑琳呜呜地说：“阿姨，爸爸开车撞死了人，要被判刑的！”

聂虹萍吃了一惊，急忙问：“什么时候？”

“我爸爸是开出租车的，”郑琳抽泣着说：“半年前，一天晚上，天下着雨，爸爸开车在街上找生意。那段时间妈妈住院需要钱，爸爸几乎整天整夜都在外面跑车，一定是他疲劳过度，竟撞上了一个行人。爸爸那时候吓傻了，但他想到生病的妈妈需要人照顾，就驾车逃走了……现在妈妈去世了，爸爸把我转了学，爸爸说他对不起人家，要去自首……”

仿佛中了雷击一样，聂虹萍惊呆了，那个撞死丈夫的司机就是这个可爱的小姑娘的爸爸？这是真的吗？聂虹萍定了定心神，她忍住悲痛，对郑琳说：“琳琳，我们相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家在哪呢？能不能带我到你家里去看看？”

郑琳点了点头，聂虹萍关了店门，随郑琳到了她家里。聂虹萍一看，眼泪就出来了，这哪是个家呀！一间租住的平房，屋里除了一张床和一套厨具外什么也没有。郑琳说：“我们原来的家不在这里，那是一套三室一厅的单元房子，后来卖了……”

聂虹萍忽然问：“琳琳，你有没有你爸爸写的字？”郑琳就在床上翻，翻出一张绿色的纸，递给聂虹萍。聂虹萍一看，那正是一张已经填好的汇款单，字迹和她收到的汇款单上的字迹一模一样。她明白了，钱就是郑琳的爸爸寄的。

没多久，聂虹萍就收到法院的开庭通知。当郑琳看到站在原告席上的竟是聂虹萍时，吃惊得张大了嘴巴。郑琳的爸爸对一切犯罪供认不讳，最后审判长问聂虹萍：“你有什么需要陈述吗？”

聂虹萍忽然说：“我请求法庭对被告从轻判决。”

“为什么？”法官不明白了，还没有原告要求对被告从轻判决的。

聂虹萍就把她认识郑琳的经过详细讲了一遍，讲这个懂事的小女孩怎样为了妈妈抄医书，为了爸爸抄菜谱和法律书，最后她含着泪说：“我的家已经破裂了，我不想再看到另一个家破裂！”

法庭里鸦雀无声，大家都在听着聂虹萍的陈述，有好多人流下了泪水。

最后，法官说：“法律是不讲感情的，但我们会考虑原告的请求，依法对被告从轻判决！”

“哗——”法庭内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阿姨——”

“琳琳——”

聂虹萍和郑琳紧紧地抱在一起……（作者：一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