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烟雾缭绕。坐在主位的他指尖摩挲酒杯，脸上挂着看似谦逊的笑。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他的光环足以羡煞在座的所有同学。

酒到酣时，意识微微混沌，他隐约听到一个名字。

白玥？

白玥……

他眼前，晃动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起身出来，他在走廊里点燃一支烟，黑暗中的一点火星将记忆这本书翻到二十年前。

那年，出身寒门的他是一个即将大学毕业的美术系学生，靠送奶维系生活。那天，他捧着两箱奶冲进宿舍，撞倒了一个提着暖瓶向外走的姑娘。那人，就是白玥——书香门第，一袭白裙，披肩乌发，有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怎么出来了？”有人在他肩上拍了拍，“王市长还等着敬你酒呢！”

掐灭烟，他回到座位上。包厢里依旧热闹。酒喝到嘴里变得索然无味，他头痛欲裂，眼前，晃动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白玥……哎！可惜了！”有人说。

可惜？他喝酒的动作凝滞。

她出国了，何来可惜？他笑笑，继而仰脖将一杯白酒一口气喝光。

聚会散场，他是被人扶到车里的。一刻钟后，车子稳稳停下，代驾的小伙子将他扶了出来。

他看看周围环境，突然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

这儿，是大学里的家属区，并不是他所住的酒店。

“先生，我扶您上去？”

摇摇头，打发走代驾，他愣愣倚在宝马车上。几片枯叶在脚边打转，黑夜下起细雨。吸完三根烟，在他打算上车离开时，三楼一间房的灯忽地亮了起来。

手收了回来，他犹豫片刻，钻进陈旧的家属楼。站在那扇漆黑的门前，他掌心潮湿，借着酒劲轻轻敲门。

门打开，一个优雅慈祥的老妇借着昏黄的灯光打量他。

“你好……我是……白玥……”他语无伦次。

“梁晨？”老妇试探地问，看到他一脸惊讶便侧身让他进来。

老妇从里屋捧出一个红木匣子，匣子上放着一个淡蓝色香囊，“玥儿说，如果你来了，就把这些交给你。”

他直直地在沙发上坐下，放缓呼吸，小心翼翼取出香囊里的一缕青丝。

“那是她化疗前剪下的。”

他嘴唇颤抖了一下，颤抖着手打开红木匣子。

红木匣子里，整整齐齐摆放了十个晶莹剔透的玻璃奶瓶，那是他赔偿她暖壶的证据。他记得，每个瓶口处都用美术刀刻上了“LOVE”，亦是当年他暗恋她的证据。

拇指在每个瓶口滑过，字母经过无数次抚摸已变得模糊。半响，他叹息一声，抬头的瞬间，视线落在对面墙壁的一幅画上。

那是一幅名为《良辰美景》的画，亦是他的成名作，真迹被收藏在国家博物馆。画中，一栋居民楼孤零零立在凄惨月色中，三楼温暖明黄的灯光中，依稀可见一女子美好的剪影……

近了，他看见“良辰美景”四个字旁，多了四个娟秀的铅笔字——“梁晨梅景”。

“癌症晚期，玥儿高仿了你的画作。”老妇叹息一声，哽咽道：“她……终究是放不下你……”

他不知道怎么回到酒店，也不知道二十年前究竟错过了什么。他只知道，当年白玥亲口告诉他，她会出国，让他忘了她！

虽刚刚入秋，好像已是深冬了。

外面的雨连成线，他推开窗子，雨冲进来，透过镜片，跌入酸涩的眼，溅凉了余生。

白玥，那个美如月光的女子，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笔名，是梅景……

良辰美景……

梁晨梅景！

呼吸间都是痛，他用尽全身力气吸着烟，一支又一支，直到咳出眼泪。

他知道，那四个娟秀的若婚贴上并排而立的铅笔字已烙在脑子里，刻在心上，一辈子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