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来越不满意他,嫌他木讷,不解风情。结婚几年,不曾给她买过一枝花,不曾陪她看过一场电影。嫌他不像那些男人那样在市面上混得开,每天下班就回家有什么出息?而那个外面的人却每日里甜言蜜语说个不停,带她去唱歌喝咖啡爬山打保龄。但那些爱都是黑夜里的星星,不能示众的。所以,她想着,把黑夜变成白天,她想着,跟他双宿双栖。
然后地震的消息传来了。她更急了,人事无常,人生苦短,早离了早开始新生活吧!她跟他提了出来,他没有惊讶,也没问为什么,只是沉默了一会低头说:等这个乱劲儿过去吧,过去咱们就去办手续。
那晚,他小心翼翼地把瓶子倒着放在地板上。然后拉了灯,躺在黑暗里。他唠唠叨叨:如果有事,你往右翻下床,靠着墙角,那里我放了两瓶水,还有两袋饼干……她听了心烦,让他闭嘴。黑暗里,她听得到他的呼吸,像落岸的鱼。有那么一瞬,她觉得他的无辜。这么多年来,她没有给他缝过一次扣子,没有给他洗过一次内衣,甚至极少在他面前和颜悦色……愧疚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她就睡着了。
天将将亮时,楼里一阵响动,有人喊地震了,地震了。他推醒她,一把搂着她蹲到墙角,她在里面,他像一只护住小鸡的母鸡一样把她罩在里面。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好半天,没有动静。他拉她起来,说:赶紧拿件衣服,我们下楼。他们到楼下的空地上时,空地上已经站了许多人。很多人都在打电话给亲人,叫他们起来,通报着要地震的消息。
她的手里居然握着手机,她一次次看手机的显示屏,仿佛想看出一个铃声,哪怕是一个信息也好。手机还真响了,是父母打过来的,问有事没事。接二连三的电话,公婆、姐妹,可是,就是没有陪她风花雪月的那人。她躲到远处,拨了那个电话,那边同样声音嘈杂,他很不耐烦:没事,忙着呢!
电话挂了,把她的心也挂在了线上。她往回走找他时,脚有些不听使唤。路人说:这一有事才发现,除了亲人,什么钱啊,东西啊,真都不那么重要了。
他找到她,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她有些站不住,靠在他身上,脚越发地疼了起来。原来,下楼时慌张,扭了脚。他背她上楼,她从不知道,他的背那样宽厚,可以依靠。
晚上,他还是在地板上竖起一两只瓶子。那一夜,她失眠了。而他也没睡着。先还躺着,后来干脆蹑手蹑脚地坐到了沙发上。淡淡的月光下,她看到他抽出了一只烟,放在手指间转,然后在放到鼻子下。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知道他没睡。她有些看不起他,活得那么窝囊,倒很惜命。她想:不如来场地震好了,这人,活着什么劲。想着想着泪顺着脸颊淌下来,有些万念俱灰。
也许是太累了,那一晚,他睡得沉。突然地板上的瓶子倒了,他呼地滚了个个搂住她,两个人一起摔到地板上,再一挪,她又到了墙角里,他仍是老母鸡护小鸡的架式。她被摔出了眼泪,她说:你就那么怕死?声音钢针一样落到寂静的房间里,半晌,他起身,说:你先别动。他拉开灯,打开窗,一切安然无恙。可能是风或者是小虫子碰了瓶子。
可是他还是不放心,他递给她一件衣服,说:穿上,我背你下楼。她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沉默的男人,眼泪突然就滚了下来。
她问:你不睡,不害怕有事我来不及跑吗?你是不是设计了无数次把我推向墙角的动作?你那样搂着我,墙倒下来,一定会砸到你的呀?
他替她擦眼泪,说:没事,没事咱不哭。她使劲地捶他,打他,咬他,但是,她的心从来没觉得和他这么近过。
终于那场关于地震的谣言如风一样散去了。她开始笨手笨脚地帮他缝扣子,熨衣服,她跟他说话时总是带着一副满足的神情。他能每天按时上下班,买菜、做饭、陪她看会电视剧,或者她织毛衣,他在写字台前看看报,这多好。
偶尔想到那个天天在外面的有本事男人,她的嘴角泛起讽刺的笑,有本事天天在外面陪的都是别的女人。这样想来,还是他比较好。
有了这样的比较,她都觉得是玷污了他,她赶紧收住四处跑的思绪。她要安安心心地听听音乐了,那音乐都是他买来的。因为,再有几个月,她就要当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