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传》的热播让大家了解来自楚国的大秦宣太后芈月,但我想对大家说的是,如果说楚国历史上哪位女性的IQ最高?却是另外一位女人。
楚武王的王后邓曼。
楚国在春秋时的正式亮相,是在公元前704年。
这一年,楚国的统治者叫楚武王熊通。熊通在这一年打败了随国后,想要得到周王室的爵位册封。但是周王室虽然已经衰弱,但是对于楚国这样的蛮夷之国,面子是一点都不能给的,很干脆的回答不同意。
据《史记.楚世家》记载,被一贯视为“蛮子”的熊通很生气,当然后果也很严重。
《史记》记载:“楚熊通怒曰:“吾先鬻(yu,四声)熊,文王之师也,蚤终。成王举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蛮夷皆率服,而王不加位,我自尊耳。””
意思是说,我的先王鬻熊是周文王的老师(这个待考证,估计吹牛的成分较大),很早就去世了。文王提拔了我的先辈,但是却只赐给我们男爵(爵位的最低等)和与之相应的田地(很少),但是即便如此(指封赏和自己的功劳不对等),蛮夷的土著们还是因为我们先祖的威名而臣服了,可是直到现在,周王室还是不给我们公平的待遇,不加爵给楚国,所以对不起,我只能自立尊号了。
此时的熊通充分的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既然是自立尊号,那就不能往小了说,有多大说多大好了。
那时还没有皇帝这个称号,所以熊通给自己的封号是楚武王(注意不是谥号)。这就意味着他在地位上和周王室平起平坐。楚国的地位一下子超过了在中华大地上的所有诸侯,当然这只是名义上。
此时,楚武王已迁到了郢(今湖北江陵县城北)。此地可以北上到达黄河中游,南下可直通长江。地势险要且农业经济发达。
这时的楚国早已经从一个穷小子变成了一个“暴发户”。
但是中国有一个传统,暴发户仍然是不受待见的。在很多传统强国看来,像楚国这样的国家是不值得重视的。
所以,在楚武王的时代,历史记载中只有两个国家与这个国家联姻,一个是卢国,另一个是邓国。
卢国这个国家如果不是专业学历史的人,可能都不曾知道春秋时还有这么一个国家,卢国嫁了女子荆妫给楚武王,但是卢国后来被楚武王所灭。所以《国语》上说:“卢由荆妫”。
邓国比起卢国来稍微有点名气,大家应该记得我在前边讲过,公子忽(郑昭公)的母亲就是邓女。邓国的领地在今天的湖北襄樊市北邓城镇,是个很小的地方。可就是这么个小国,在张正明先生的《楚史》中认为楚国与它的联姻是“门当户对的”。可见当时诸侯对楚国的态度。
不过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不一定都是历史的陪衬。
邓国的这位女子邓曼就是一个非常抢眼的女性。
邓曼在中国历史上一共正式出场了两次,这两次都被原原本本地记载在了《左传》上。
邓曼还创下了两个记录,她是《左传》上第一个有“话语权”的女性,还是在《左传》中话最多的女性,我统计了一下邓曼在《左传》上说了两次话,一共说了148个字(不算标点)。
从这里开始左丘明才在《左传》的记载上,让女性多少开口说了些话。可能是太史公嫌邓曼的话实在是太多,所以在《史记.楚世家》中别说是邓曼说过的话,连邓曼这个名字都没提过。
邓曼第一次说话是在公元前699年,就我看来,邓曼的这次所说话的质量和分量都不比后世的著名军事家曹刿差。
大家要清楚的是曹刿的那次经典论战,是在邓曼说出这番话十五年之后的事情,我们如果把他们说的话作对比的话,不客气的说曹刿至多只能算邓曼一个小徒弟而已。
《左传.桓公十三年》记载公元前699年,楚国以屈暇为主帅征讨罗国。楚相斗伯比为屈暇送行时,见其心浮气躁,面有骄傲之色,非常担忧,认为如果屈暇如果这么去的话必然失败。
所以斗伯比回来告诉楚武王,要求楚武王给予屈暇援兵(必济师)。楚武王拒绝了斗伯比的要求。
楚武王虽然没有采纳斗伯比的意见,却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自己的夫人邓曼。
于是就有了一篇对当时战局非常经典的论述。
邓曼曰:“大夫非众之谓也,其谓君抚小民以信,训诸司以德,而威莫敖以刑也。莫敖狃(niu,三声,当习惯讲)于蒲骚之役,将自用也,必小罗。君若不镇抚,其不设备乎!君若不镇抚,其不设备耳乎。夫固谓君训众而好镇抚之,召诸司而劝之以德,见莫敖而告诸天之不假易也。不然,夫岂不知楚师之尽行也。”
这段话我看了很长时间才把他的字面意思和深层含义都搞明白。
这段话的字面意思是,邓曼说:“斗伯比请求增援不是说这场战争还需要多少人,他要表达的意思是说君王要以信用来安抚百姓,以美德来训诫官员,以刑法来使莫敖畏惧。莫敖已经习惯了蒲骚的胜利,他会自以为是,必然轻视罗国。君王如果不加以督察,他会轻率的不设防。斗伯比大夫所说的是请君王训诫兵众并好好督察他们,召集各衙门的官员勉之以美德,派去的人见到莫敖是为了告诉他上天对他的过错是不会宽恕他的。斗伯比大夫难道不知道楚国的军队已经全部派出去了吗?”
就我看来这段话,就是放到现在来说,也是非常有分量的,用句现代点的话说就是具有跨时代的意义。
我们从中可以了解到,治国之道,民众是根本,这就是所谓的走群众路线。
政府需要取信于民,对于官员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美德、什么是耻辱,更要对他们有监督,官员犯了错误要对他们有惩罚。最重要的是要在官员的意识中植入一种忧患的意识。
这无疑是一种非常上乘的治国、统兵之道,各代的圣人、士大夫能有如此理论水平的寥寥数人而已。
而说出这番话的是一个女人。
楚武王并不是个弱智,他听完邓曼的解释,脑筋里突然点亮了那个亮闪闪的灯泡。可是战争的胜负,往往都在于一念之间,楚武王立即派人追赶已经出发的楚军,可是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悲剧还是发生了。
不出斗伯比和邓曼所料,屈暇骄兵必败。
屈暇的军中也有明白人进谏屈暇,但是屈暇的反应是谁敢进谏就大刑伺候(谏者有刑)。楚军到达鄢水的时候,军队渡河乱不成军,且不设防备。结果遭到了罗国和卢国的伏击,楚军大败。屈暇对于惨败羞愧难当,在荒谷中自缢而死,其他的将领都被关了起来听候发落。楚武王没有处罚这些将领,而是说:“这是我的过错。”(孤之罪也)
如果大家看完上面的故事认为邓曼很有智慧的话,那我告诉大家在八年后,邓曼又说了一通话。这通话的理论水平,就我看来,纵观中国历史,只有个儿把“圣人”和她水平相当。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公元前690年,楚武王准备亲自出征随国,斋戒后,告诉自己的夫人邓曼:“我有点心虚。”(余心荡)
这时,邓曼说了确定自己历史地位的一段话。
《左传.庄公四年》记载:“王禄尽矣!盈而荡,天之道也,先君其知之矣,故临武事,将发大命,而荡王心焉。若师徒毋亏,王薨于行,国之福也。”
《列女传》也有相类似的记载 :“王德薄而禄厚,施鲜而得多。物盛必衰,日中必移。盈而荡,天之道也。先王知之矣,故临武事,将发大命,而荡王心焉。若师徒毋亏,王薨于行,国之福也。”
这两段话,虽然记载略有不同,但是中心思想只有一个,物极必反,霸极必衰。
邓曼认为大王您的忧虑是因为自己这些年干过头了(指对外扩张非常顺利),如果军队没有什么损失,那么大王肯定会死在行军的路上,不过那样的话倒是国家的福气了。
我们先不论楚武王听到这些不太吉利的话会有什么反应,也不论邓曼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只想说,大家听完邓曼这几句话是不是有点耳熟?
如果您仔细看过《红楼梦》的话,应该对这个理论有印象。
原来我和朋友讨论《红楼梦》的时候,有朋友问金陵十二钗中谁最聪明?有的人说是机关算尽的王熙凤,有的说是善理家事的探春,还有人说是凡事忍让退避的薛宝钗,我的结论是,那些女人只是小聪明,真正有大智慧的是在第十三回就死去的秦可卿。
我为什么这样说,因为我想告诉大家,秦可卿掌握了人类最高级的智慧,那就是“知天命”。
秦可卿在自己生病的时候就说:“治得了病,治不了命。”秦可卿死后仍然托梦给王熙凤,告诉她一个真理:“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天命是什么?其实就是自然的规律。
人类的智慧再高,也决然跳不出自然的规律。所以最高的智慧就是顺应自然规律,不违背自然规律。
有的人会说天命这个东西是迷信,并不科学。但是我认为是我们太迷信科学了,而忽视了自然界给我们的规律。其实,人类在不断地发展中也渐渐地认识到这种自然规律的存在,恩格斯没有完成的巨著《自然辩证法》,实际上就是在讲“天命”的问题。
我最初在读邓曼的这段话时,用什么样的方法解释也解释不通,我难以想象一个妻子怎么会在丈夫最低落的时候,说出这样恶毒诅咒来?
后来我明白了,这是一句反话。
目的是劝诫楚武王不要出征,不要再挑起战端,他要教给楚武王的是“止戈为武”的道理,并最终想让楚武王明白“天命”是不可违的。在楚国已经足够强大的时候,应该想到的并不是如何继续扩张,而是切实解决国内的民生和矛盾。
这句话同样具有跨时代的意义,比如我们今天的某些超级大国一味地对外扩张,到头来还是被自己的国内的经济危机所累,这就是不知“天命”的表现。
可是楚武王的智商和妻子相比真的是差了一大截,他没有领会邓曼的苦心,堵着气硬要出征,结果死在了樠(man,二声,松树的一种)树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