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失踪第七天时,我得到了她的消息。她的表哥打电话给我,他说,小林不会回来了,因为她死了。昨天下午三点十五分,她从十七楼跳了下去。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
认识小林,是在一个短途旅游团里,因为收费便宜,所以导游对团员们大肆敲诈。小林第一个站起来,大声训斥那贪得无厌的家伙,还说要投诉他。
导游气势汹汹地冲过来要揍小林,手刚刚扬起来,便被我抓住。我说,你敢动她试试看!
导游看看人高马大的我,便灰溜溜地退了下去。然后小林扭头对我说,谢谢。
她看上去瘦瘦的,总是戴着帽子,帽沿压得低低的,露出一双清浅透明的眼睛。
我们互相留了电话。散团后的第二天,她发微信给我,有空吗?
那天晚上她喝了好多酒,我半拖半抱地带她走出餐馆,可是刚到宾馆门口,她忽然跳下来,牵着我的手,无比清醒地走向前台去开房。
我就在这一刻生出了疑虑,觉得自己碰上了仙人跳。
然后,我就落荒而逃了,对开好房的小林说,你先休息,我回家了。
回到家,我后悔得要死要活。正在这时,接到了小林的微信,她说,你是好人,谢谢。
第二次见面,我陪她逛了半天书店,我们像两个文艺青年一样在书店附设的咖啡厅里,拿着书装模作样地翻阅,她还是戴着帽子,把眉毛都盖了起来,可是脸小小的,笑起来真是漂亮死了。
这天吃过饭,我把她送回家,她对我扬一扬脸,问,不上去坐坐吗?
我该死的预警系统,再一次拉响了仙人跳的警报,因为我认为她这样漂亮时髦的女青年,没理由住这么破的楼,说不定我一进门就会撞上五个彪形大汉,将我围在中间,以调戏了他们的女朋友为由,让我拿钱消灾。
所以我羞涩地拒绝了,说,算了。
这晚又接到了小林的微信,她说,我确定了,你真的是好人。
第三次见面,是小林发高烧,给我打电话,我迅速赶过去,带着她直奔医院。
出院以后,小林从她的旧楼里搬了出来,住进了我家。
我的房子也是租的,但是比小林的好许多,有一个设施齐全的厨房,可以煮东西吃。
我没有多少钱,每天去外面吃,扛不住。可是小林不喜欢下厨,她就喜欢去外面吃,还要吃很贵。但是,她都坚持自己付钱,我问她,你又没工作,哪来这么多钱?
她说,我的钱这辈子都花不完。
看我愣住,她又说,前提是,如果我死得早。
她是孤儿,在这世上只有一个表哥,她常常和表哥通电话,有时候也发微信,却避着我,有时候还会吵起来。
一天深夜,一帮人砰砰地敲门,并大声叫小林的名字。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小林迅速地穿好衣服,然后从窗口爬了出去,我家住二楼。
门被他们撞开,一帮人没有找到小林,只好揍了我一顿。
然后人走了,小林从窗台外面翻进来,我们两个都无比狼狈,在昏黄的灯光下,抖抖索索地互相整理。
小林说,在认识你之前,我跟过一个老板,跟了五年,然后卷走了他三百万。
她说,这钱不干净,他们不敢报警,只好到处找我,这是他们第三次找到我了。
这晚我没有睡着,我想的是小林的安危,以及那三百万。
小林也睡不着。她看我不停翻身,干脆问,你打算怎么办?
理智上,我应该说,把这钱还回去,然后我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可其实我想说,干脆我们远走高飞吧,有了这钱,去哪里都行。
我说不出口,只好抱着她,说我愿意为你做一切事,无论如何,都会在你身边。
天亮了,然后小林打开她的皮包,递给我一张银行卡。她说,三百万都存在里面,现在你帮我保管。
我勉强笑笑,你就不怕我卷款潜逃?
她说,我相信你,你是好人。如果你一直这么好下去,我会爱你一辈子。
就在这天早上,小林失踪了。她说要去买早点,然后就是七天的杳无音讯。直到她的表哥打电话给我,说小林死了。
他还说,她患了淋巴癌,所以从十七楼跳了下去,因为迟早会死,不如早一点面对。
两天后,表哥给我快递来一封信,是小林的遗书。
她在信中说,在这世上,你是我唯一相信的人。那三百万请你替我捐给儿童福利机构,让他们开一张收据,快递给我表哥。
她说,很高兴我可以爱你一辈子了,再见。
我被这笔钱压得喘不过气来,数次想拿起电话,拨打儿童福利院的电话,可是手沉得跟灌了铅一般,就是拨不出那串号码。
是的,我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声音,我想要那笔钱。
我搬了家,找了一处更好的房子,恨不得连身份证都换掉。
可我真是没有出息,常常在午夜惊醒,然后看见小林的影子,在我眼前一闪而逝。她问了我一遍又一遍,为什么违背了她的意愿,为什么吞了那笔钱。
于是这天,我做出了决定,为了心底的安宁,我要去福利院解决这件事。
还有,我想小林,非常非常的想。我希望从此可以坦荡地,甜蜜地怀念她。
这天,就在刚刚出门的时候,一个陌生男人在楼道口堵住了我,他说,我是陈敏,我是陈林的表哥。
然后他出示了一张证件,对不起,我是警察,小林委托你的信件,以及你们之间关于那三百万的交附证明,都在我的备案录里,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交出了那张银行卡,上面的钱一分未动。我还向陈敏出示了通话纪录,最后一个拨出去的电话,的确是儿童福利院的。
陈敏告诉我,小林辗转了太久,已经不相信任何人,直到她遇到我,考验了几次,一次比一次确定,我是值得她全心投入的人。
但她仍然决定考验我最后一次。陈敏劝过她,人性是经不起这样的考验的。你好不容易脱离了那个大款的火坑,把钱还回去,和你看准的男人,好好过日子就好。
可小林还是忍不住,她说要考验我最后一次。
根本没有什么见鬼的淋巴癌,当我在陈敏家的客厅里,抱着扑上来的这个女人,鼻子一酸,差一点就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