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永宁后,朋友们便戏称我进入了“走婚”模式。当然,这个“走婚”不是摩梭族那个奔放的“走婚”,而是自从我和永宁成家后,便辞了职,然后跟着在铁路部门工程队的他东奔西走,这个城市呆三个月,那个乡郊野外呆半年,没有婚房,没有家具,就像两个游迹天涯的浪子。
我三十岁生日那天,狠狠地哭了一场。
我也想跟别的女人一样,有一个固定的房子,在街上看见漂亮的装饰品就买回来,比如一张可爱的沙发,一幅绚丽的窗帘,一套精美的厨具。
可是,我和永宁连个固定的窝都没有。他的工程做到哪里,我们的家就搬到哪里,我们只能拥有最简单的、最实用的东西。
三十岁生日这天,我对永宁说,我要买房子。
永宁一脸茫然,买在哪?
我回答不出来。永宁的工程项目,一半在中国的南边,一半在中国的北边,我无论将家安在哪里,都逃不掉与他两地分居的局面。
然后永宁拥住我说,咱们就安心做两只蜗牛,把家背在背上好了。
可是永宁根本想不到,现在这种状况,我们也不能生孩子。难道有了孩子,让他跟我们一样,频繁地搬家,转学,做个流离失所的孩子?
闺蜜打来电话,说她要生宝宝了,是个女儿,让我帮她想几个好听的名字。
我说,叫恋佳吧,“恋家”的谐音,她将来长大,无论怎么飞,都会恋着家。
闺蜜欢喜地把这个名字作为备选,然后问我,你呢?打算什么时候生宝宝?
我的心情一下跌入谷底,低声说,等我有家的时候。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永宁刚好从我身后经过,然后我感觉他的脚步停了一下,才默默走开。
两周后,表姐出差来到我所在的城市,我和永宁请她在餐馆里吃饭。表姐说,在家里做着吃就好。
我说,我哪有家?
我承认,说这句话,我带了赌气的成份,并不顾永宁的尴尬。
晚上,表姐和我一起睡在狭窄的卧室里,永宁在厨房边的小走廊打地铺。
表姐告诉我,她准备离婚了。
我大吃一惊,印象中,表姐夫是极好的,他又聪明又幽默,而且很能挣钱,怎么好好一个家,说散就散?
表姐说,聪明幽默管什么用,能挣钱又有什么用,没有心,住在再豪华的房子里,也不是家。
她说,我真羡慕你,别不满足,看似平凡的东西,是很多人得不到的。
表姐说得对,家不只是一幢房子,一堆花哨的装饰,家是有心、有爱的地方,而这颗心,这份爱,我一直都拥有着。
我能无视永宁一直供养着我的事实吗?我是一个完全没有上进心的人,工作时受了一点点委屈就伤心得不行;一个人在家,遇上停电或者马桶堵塞立刻就会崩溃。结婚前,很多人都不看好我,因为我笨,懒,懦弱,不自立,唯一的出路就是嫁人然后相夫教子算了。
现在那些背后嚼说的人该更得意了,因为我连相夫教子都不会。我根本就没有照顾过永宁,都是他在照顾我。因为有食堂可以吃,所以我从来不做饭,常常在家睡一整天,永宁在工地累得半死,还要去食堂打饭回来给我吃。
是我自己把日子过成了猪,却还抱怨连连。
我买来一只电饭煲,对永宁宣布,要学做菜。曾经在网上看到一个能用电饭煲做出各种佳肴的达人,从准备到吃进嘴,最快只需要十五分钟,非常适合我这种又懒又笨的人。
可我做出来的菜和猪食差不多,永宁却眼睛不眨就吃了下去。
我受到激励,没有女人是不适合厨房的,只要她有心。
日子过得好,首先应该是吃得好,难道不是吗?
经过一次次失败,慢慢地,认真倾注在这件事上的我成功了。我用电饭煲做的菜拍成照片,传到美食论坛时,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和赞赏,我越发有了热情,不仅做菜,还开始写教程,更新美食博客。
两个月后,一家杂志的编辑找到我,邀请我为他们杂志的美食栏目供稿。活了三十年,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变成铅字出现在杂志上,自己亲手做的菜印在铜版纸上。
像我这样的女人,其实在工程队中有很多,一大帮时间多到无处打发的女人,于是我把她们聚在一起,做点有意思的事。
我们出去旅行,有一次甚至去了红原大草原。那一次车坏了,大家背着包,在漫天黄沙中走了四十多公里,汗水和疲惫浸透了我们,一路上把什么危险都想到了,野兽,灾害天气和沼泽,那个时候心里特别想永宁。后来终于走到了一个客栈,有了食物和水,那时候我心里就想,幸福真的很简单啊!
我们还定期举办下午茶活动,闲置品交换活动,等等。
可是永宁忧心忡忡,因为下个月我们又要搬家了,到时候我在这里建立起来的朋友圈,将灰飞烟灭。
我看着永宁担忧的脸笑了,以前每次要搬家前,我都会烦燥的要命,抱怨连连,他是被我折腾怕了。
可是他忘了,纵然朋友圈带不走,可是我的厨艺,我悉心培养出来的社交能力是可以带走的。只要有人,有热情,还愁没有活色生香的日子过?
还有,我决定生一个孩子。纵然短时期内,我们不能给他一个固定的家,可是我相信他会和我一样,最终坦然接受这种东奔西走的生活,一次次去重建自己的世界。因为每重建一次,就会多一点不一样的体验,和不一样的美好。
搬完行李后,永宁对我说,将来我们有了家,一定要有一间超大的储藏室,专门用来放所有你想要保留的东西。
我盯着他,我说,谁说我们现在没有家的?
我说,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