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林入画扶回家的,虽然我很反感和他们接触,但是真的是没有了力气,相比较那个骂我干娘是畜生的李大川而言,我宁愿让这个女人扶着,最起码她是真的挺好看的。
奶奶一见我回来就探头问我:“找着了?”
我摇摇头算做了回答,现在这个状态我谁也不想理更不想说话,直接回到屋子里,把自己蜷缩在炕上开始掉眼泪。
心里很憋屈,我只想痛痛快快哭一场,此刻在我眼里,男儿有泪不轻弹全都成了屁话。
“伢子。”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上了炕头,拿着烟袋锅锅敲着炕边沿儿,落下里面烧残了的烟灰。
“伢子,跟他们去吧。”爹许久又说:“你爷爷奶奶年岁大了,爹也没啥本事,可爹也是有私心的哇,爹在这山村儿里窝囊了大半辈子,爹不想让你这辈子也守着黄天黑土过活。”
末了,爹又叹了口气,长长的一口气尽是悲伤,爹吧嗒吧嗒嘴:“去学点本事,见见大世面,你娘泉下有知也会跟着高兴的。”
爹是不愿意跟我面前提我娘的,爹说他窝囊了半辈子了,连自己的女人都没保住,爹是自责的,可爹也不想我心中因为这件事记恨我的爷爷奶奶,他说千不对万不对都是他的错。
我看的出爹的苦衷,他是深爱着娘的。
为了我生命中的这两个娘,我点点头应了爹。
因为林入画说过:
“它会在未来的某一个等着你……
你要成长起来去迎接它……”
因为林入画和李大川的到来,爷爷和奶奶真是为了一顿晚饭都快忙折了腰累断了腿,又是杀鸡宰羊又是去村里的十里铺子买酒买鱼,不说别的,就为了我以后进城能有个好出路他们也是要贡好这两位大恩人的。
林入画倒是很不好意思,可李大川明显是特别的客气,还指挥奶奶做饭时多加料少加盐的,为此又挨了一顿神踢。
踢的人用屁股想也知道是林入画:“你娘的你是猪啊!一天就知道吃吃吃的!你上辈子是不是饿死的?”
李大川这回明显吃的很有底气:“吃他们家点粮怎么了,咱可是要带他走上一条通天路,这俩拜师礼我还吃不得了?”
直到真正拜入师门后我才知道,林入画和李大川是茅山道教的人。
——茅山派确实是有些历史的,茅山派是道教教派之一。在南朝齐、梁于道士陶弘景所创。因于茅山筑馆修道,尊三茅真君为祖师,所以称之为茅山派,此派主修上清、灵宝和三皇等经书,奉元始天王、太上大道君、太微天帝君、后圣金阙帝君、太上老君等为最高神,主张思神、诵经、修功德,兼修辟谷、导引和斋醮。
在北宋时茅山一派与龙虎山、合皂山同为道教三大符派,号称三山符。元代以后归并于正一派,也就是现在的正一道!
茅山派首席开山掌门就是陶弘景,后来就传给了藏矜法师,而这个藏矜法师后来曾经收过一个俗家弟子叫做凌正阳,传授了其不少道家法门,后来不知是何缘故被赶下了山,凌正阳一生潜心修道,创立了这个发源自茅山的派别:天正道,匡扶正义解救苍生为己任,只是一直很低调,由于是传男不传女的法规,所以李大川是入室弟子是“干系”,而林入画对外是破格收入门下的女听门,成为“枝系”,而对内则是与李大川不相上下的地位。
而我则有幸在后来正式拜入师门,这也都是后话了。
饭桌上的时候,奶奶和爷爷不住的给林入画俩人夹菜,一个劲儿的哄我,让我跟着师傅进了城以后好好学习,不要贪玩之类的,又一个劲儿的给他们称功颂德的戴高帽。
我听的直么隔应,一桌子大鱼大肉好酒好菜的我也是吃的无味,耳朵还被一个劲儿的骚扰不得清闲,这一顿饭吃的真是好生讨厌。
草草吃了几口之后我就回屋了,虽然脑袋里已经默认了自己要随他们走的事情,但是十八岁的野娃倔如驴,即使心里认了嘴上也是死活不肯松口的。
我家的房子不大,但在农村,家家户户基本都会多盖出一间房子的,已备儿女大了以后结婚回门儿的时候用得上。
晚上,奶奶和林入画一间屋子,爹和爷爷睡在一起,李大川就这样挤上了我的炕。
李大川体积大,虽然农村土炕都是足够大的,但是看着那么一个陌生人睡在我身边我就是不舒服!
于是,我这一宿睡的都不得安稳,因为李大川他还打呼噜,声音很大。
我睡的难受,正好借着尿意就起床准备去出去解个手顺便透透风,可我刚刚爬起来就被李大川一个巴掌按了下来,我刚要挣脱,就听见他十分清醒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别动,窗外有东西。”
他突然的东西和说的话吓得我一个激灵,也不敢再动就听话的趴了下来,慢慢移动着头往窗外看去。
果然,月光下,一个黑影立在窗前。
我被黑影子吓了一跳,因为我知道这个身影肯定不是我家的人的,我趴在那里不敢再动一下,说实话,在这种时候,我说我不怕那是扯犊子。
李大川一个翻身起来,伸手从床头柜上包袱中取出一把约莫三十厘米的金钱剑,移步到窗口后:“三个数,不滚进来,老子就日死你。”
“……”
黑影在窗外犹豫了一下,然后就真的乖乖地进来了。
我哆嗦着伸出手去摸墙上的灯环儿,往下使劲一拉,屋子里就被照亮了。
此刻站在距离李大川两步外的那个人,不是别人,竟然是老唐叔家死去的女娃子。
“大胆女鬼,居然敢来这你李爷爷这撒泼,看我不打得你魂飞魄散!”
“等一下!”我连忙喝止,赶忙下地把她护到身后,然后对李大川说:“我认识她,她不是坏人。”
李大川砸砸嘴,瞟了一眼我身后的女娃娃,一脸坏笑的对我说:“我说小子,你不会是看这女鬼长得漂亮就动了歪心思了吧?我告诉你,鬼都会迷惑人心的。”
我使劲儿地拉住李大川的手阻止他,然后问唐家女娃子来这干嘛。
唐家女娃子告诉我了一件事,那是我十二岁那年昏倒前的事。
她说:“那日我见躲不过了便跪下来求它饶过我一命,它说我想要活命可以,而且还可以告诉我家人我死了的事,给我修个坟让我在里面有个归所不至于四处飘荡,还可以好好修炼,但有个要求就是在你成年以后要我来保护你,跟在你身边,不然就让我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我……我答应了……所以就……”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头都快低进胸口里了,站在那一动不敢动,最后又支支吾吾的说:“所以我就来了……我不想死……”
我知道她嘴里说的它是那只当日救下我的黄鼠狼,也就是我的干娘。
“诶呦,这世间还有这样的灵性的生物呢,哪日可得让李爷爷我好好见见,开开眼。”李大川抽回手收回金钱剑,咧开嘴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知道,他是在对我干娘好奇。
其实,我也好奇,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它三番五次的保护我,即使自己走了还留下个人看着我,想到这,我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那日它蹿下山坎儿找到唐家女娃子的尸体,然后晚上又去了老唐叔家偷鸡就是为了引起老唐叔的注意,它不紧不慢的在前面跑着就是想让老唐叔跟着他,最后把唐叔引到他家女娃娃的尸体前。
而那只鸡就成了它给自己的犒赏。
我甚至能想象出它蹲在某处用它圆溜溜的小妖精看着老唐叔把女娃娃抬走以后,然后才心满意足的大快朵颐那只肥鸡。
唐家女娃在那站的拘谨的很,低着头头也不抬眼也不睁的,我看着别扭的很,于是我招手让她过来炕上坐,找话题问她:“唐家女娃呀,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涨红了脸,依旧不敢抬头,吭哧瘪肚的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我,我叫唐小湾。”
唐小湾。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不得不说,眼前的这个女娃的模样那真是在我们十里八村都是好样貌的,我是个正常的男人,就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也许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她髭扭的往旁边挪了挪,故意和我又拉开了一点距离。
因为唐小湾的进入,我和李大川也不好意思再睡了,毕竟人家是一个女娃娃,李大川在女人面前还是很要脸儿的,估计是他怕自己的睡相吓坏了人家。
一夜无言,我们三个就这么干坐了一宿,连话题都懒得找了。
我坐的有点发瞌睡,迷迷糊糊的,我是被李大川的巴掌给拍醒的。
虎实的一巴掌拍在我的后背上,把我拍得一个踉跄,等我稳住自己的身体以后,我回过头生气的冲李大川大喊:“你要做啥啊你!以后没事别碰我!”
“巧了,李爷爷我现在就是有事。”李大川倒是不在意我对他不友好的态度,双手环抱在胸前,两眉一挑,似乎在等着我的追问,他看着我不再说话。
我偏偏就着了他的道儿,有的时候,说话说一半儿真的是可以气死人的,我没好气的吭哧说:“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我是一个山村粗人,我不懂得什么高艺文雅的词儿,也说不出文诌诌的话,我就是一个没上过几天学的孩子,连大字都不识得几个更别提想让我说出什么好听的了。
况且,我对他的态度也没有增加多少好感,除了昨天晚上他按住我的时候。
虽然话说的不好听,但是李大川也没计较,用他现在的话来说我就是“当时也不指着你小子嘴里吐出象牙”
“说正事,小子,你真的要把她带在身边?”李大川站起来,走到窗前,抬头看了看天,还不等我回答就接着跟我说:“她可是鬼,见不得光的,太阳照到她怕自己她可是要魂飞魄散的,你打算怎么带着?”
唐小湾听了以后一下子从炕上站了起来,双手不住的用手指搅着衣服角,显得颇为紧张。
我估计是她怕我听了李大川话以后就不让她跟着我了,这样也算是没有完成干娘交给她的任务,她怕干娘不饶过她。
我也颇为难,其实我真的很想带着她,毕竟也算是一个朋友,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接触一个未知的未来,只有远在他乡的游子才能明白那种他乡遇故知的感情,不是有一首歌唱的么,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如果她在我身边我也不算是举目无亲了。
“这样吧,你去找来两节桃木,李爷我帮你做个法让你把她带在身上。”
“这样真的可以么?”唐小湾很害怕李大川,她甚至不敢正眼去看她,所以,她这句话是问我的,在她的眼神与我的正要对焦时,她不自然的别了过去,又低下头开始搓着衣角。
我记得当年的她还是很开放的啊……脑海中不自觉又回想起她的身体,不禁涨红了脸,我偏过头,咳了一声以掩饰尴尬,我对唐小湾说:“相信他吧,没问题的。”
桃树在农村属于经济作物,所以这并不难找,我出去转了一圈就掰了两节桃树枝回来了。
“你想要做戒指还是要项链?”李大川让我找来木楔子锥子和挫子,然后拿着树枝埋头苦干了起来。
我看了看唐小湾,心里突然一热,然后做了个决定:“项链。”
我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我想把她放在我胸口的位置上,因为那里有心脏。
十八岁的男孩已经有了朦胧的向往,进城以后我找到了一句话用来形容我这个矫情的做法真是再恰当不过了“将你放在心上。”
看着他有板有眼的样子,我还真信以为李大川会拿着桃树枝做出什么好的手艺活来,没想到他只是把树皮扒了,掰断树枝磨平成一个大拇指节一样大小的方块,拿锥子锥了个洞,然后从他的包袱里找出来一个红绳串了进去就算完成了,亏他还要了那么多工具,我还以为他是有多专业。
他递给我的时候我还一脸嫌弃的问他:“这就完事了?”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李大川让我双手拿起项链然后拿出一张黄符纸就贴了上去。
说来也怪,如果不是我亲眼见到那张黄纸在李大川嘴里念叨了几句什么话以后就自燃了的话,我是绝对不会相信没有火做引子一张纸可以自己烧着的!
突如其来着起来的火吓了我一跳,我下意识的就把手上的项链甩了出去。
“瞧你这废物样。”李大川白了我一眼,弯下腰捡了回来,还吹了吹上面的尘土,一脸心疼的说:“爷的处女作啊!你就不能爱惜一点!”
我戚了一声,懒得再理会他装逼的样儿。
不过我还是相信他是有点能耐的人了,虽然只是空手燃了一张黄纸,但是我做不到。
在鸡打三竿鸣之前,唐小湾就自己驻进了项链里,我还特意把线拉长了一点,让她能更靠近我心脏的位置。
后来她告诉我,我的胸口很热,心跳的很快,我则笑而不语。
来叫我们起床的人是林入画,她告诉我她爷爷奶奶和爹都在忙活早饭所以她就来了。
我真的很不理解为什么她一个女人可以如此坦然的进来两个男人的房间,她也真是不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然后眼睛上长鸡眼。
可能是因为有了唐小湾在身上的缘故,我的心情好了很多,我告诉自己一定要跟着李大川把自己变强让自己成长,好去迎接干娘的回来,我要让它知道,我没有浪费它的良苦用心,我也可以保护自己不再动辄就需要它的庇护。
这一顿早饭我吃的格外香,也可能是昨天折腾的是真的饿了,胃口大开足足吃了两大碗饭才停下来。
奶奶以为是我想通了,免不得又是一顿唠叨,我选择了自动屏蔽,只选择性的嗯嗯啊啊的回应了几句,可即使是这样,他们还是一副欣慰的样子。
爹帮我收拾了行李,爷爷和奶奶又煮了一筐鲜鲜的土鸡蛋给我们带在身上,说是怕路太长,饿了好有的吃——可能是他们那个年代真的是让他们饿怕了,一大篮子土鸡蛋可足足够我们一家四口吃大半个月的。
临行前,爹突然叫住我,往我手里塞了一把香烛和纸钱,他已经不年轻了,不光是头发里藏了多少白发,就连头发根儿都开始有了白迹,他把东西塞到我手里,声音沉沉的,有不舍也有希望:“伢子,走之前去看看你老娘吧。”
攥着这些东西的时候,我突然鼻子一酸眼圈又红了,我不想在爹面前在丢人的哭出来,于是我强忍着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
都来不及说一句再见。
也没想到,这一别就真的没有再见。
我来到娘的坟头磕了头,又烧了纸,跪在那和娘说了很多心里话,林入画和李大川很知趣的站在很远的地方,他们也不催我,任着我和娘摸着心窝窝说话,等我再站起来的时候,太阳都有点要落了山了。
临走之前,我又去了唐小湾的坟前虽然没有磕头,但烧了一把纸,胸口突然一热,我知道那是林小湾。
村里大家伙儿都出来送我,都说我出息了要当神仙了,看着这一村儿的男女老少,我跪下来冲着养我的这个山村和看着我长大的这帮叔叔婶子们磕了头,我感谢这个村庄生养了我,也是和它和大家伙道别。
离开这个村庄,就意味着我要踏上了一条未知的路。
文/《枉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