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红星新闻

25年前的1994年7月2日，湖南慈利县洞溪乡洞溪村五湾组村民张国恒，因为稻田灌溉之事与同村村民张某卓发生冲突。冲突中，张国恒被张某卓的儿子张某标用杀猪刀刺伤致死；后张某标外逃，从此销声匿迹。

↑张国恒生前照片。

当时，张国恒的大女儿张阿丽11岁，小女儿张玲丽9岁。张国恒的妻子邹茂英带着小女儿踏上追凶之路。两年后，邹茂英车祸去世，两姐妹接替母亲，为父追凶，寻遍了全国十几座城市。

2019年8月，澎湃新闻等媒体报道了“慈利两姐妹为父追凶25年”一事，引发舆论高度关注。

近日，慈利县警方通报，9月29日，潜逃多年的犯罪嫌疑人张某标在广东落网；同时，张某标的姐姐张某春因涉嫌包庇、窝藏罪被刑拘，此前被收容审查的张某标父亲张某卓，因新证据出现亦被刑拘。目前，三人已被检方批捕。

↑慈利公安通报案件嫌疑人落网。

慈利警方称，25年前，刑事侦查技术手段落后，加之当时交通不便，且张某标并未办理居民身份证，公安机关能够使用的侦查手段非常有限。此案一直没有进展。

据慈利警方通报内容，今年以来，慈利警方陆续发现一些线索，经核查，发现犯罪嫌疑人张某标早已获得新户口并更名为张某，目前已在广东成家；9月29日，张某标落网。

张某标本人供述：25年前，当他意识到张国恒被自己刺死后，趁着现场混乱逃往后山，翻过后山到达公路拦车前往宁乡，躲在宁乡的小姨鲁某英（目前已患病去世）家中。不久，被姐姐张某春接到广东。2008年，张某标在湖南某地重新上户，并更名为张某，之后将户口迁往妻子户籍所在地广东省云浮市，并在广东打工。

“25年了，我和姐姐始终走在追凶的路上，茫然而不甘，不愿放弃，不肯离去。”12月2日，张国恒的小女儿张玲丽接受红星新闻记者采访时说。

张国恒的小女儿张玲丽现在已经34岁了，她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她说，希望法律严惩凶手，给受害者家属一个交代。

“曾想过杀人报仇，

但没那么大胆、没那么狠”

红星新闻：1994年，你父亲张国恒被张某标用杀猪刀刺伤致死，当时家里是什么情况？

张玲丽：父亲被害之后，家里只剩下母亲一个大人，她从此完全变了一个人，以前很开心，之后每天魂不守舍、担惊受怕。那一年姐姐11岁，我9岁，家里全是女的，顶梁柱也没了，特别无助。

红星新闻：嫌疑人张某标外逃后，你们怎么办？

张玲丽：张某标逃了，警察也一直没有抓到他。那时母亲有很强烈的“报仇”心理，她一直告诉我们姐妹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很多个晚上，我睡不着觉，会想象电视剧中那些蒙面大侠趁夜潜入仇家家里、杀了仇家的画面。但我们姐妹俩始终没有那么去做，我们没有那么大胆，没有那么狠。

父亲去世后，母亲偶尔会和嫌疑人那家发生冲突。有一次母亲在菜园里浇菜，张某标的母亲刚好路过，母亲就盛了一瓢粪水往对方身上泼，然后横握着扁担，以为对方会冲过来打架，但对方默默走开了，可能是对她儿子犯的事情有一点愧疚吧。

红星新闻：1996年，你们父亲去世两年后，母亲也去世了？

张玲丽：母亲是遭遇车祸意外去世的。母亲去世后，我们到舅舅家生活。姐姐读完初中后就外出打工了，我考上了县一中，高一读了一个学期，成绩不怎么好，我就带了600块钱，离家去了市里打工，在一家宾馆当服务员，每月工资200元。四、五个月后，我联系上了姐姐，她把我接到广东去打工。

↑小时候的张玲丽与姐姐。

红星新闻：你对父亲的印象是什么？

张玲丽：我父亲生前是一名农村的英语老师，他很勤奋。我妈妈常说，在她还怀着我姐姐的时候，父亲还一直在进修英语、看法律书。他对我们两姐妹要求很严格，在家里会教我们英语。父亲在我心里，是个很厉害的人。

“谈过的男朋友觉得我经历‘太复杂’”

红星新闻：你们是怎么为父亲追凶的？

张玲丽：张某标犯案的时候才16岁，他逃跑之后我们一直在找他，收到了不少线索，有的线索听上去是真的，有的线索是假的，但我们都会去尝试一下。母亲在世的时候，她带着我们找，母亲去世后，我们两姐妹先后外出打工，也一直记得母亲的意愿，就是要为父亲申冤。我们走了十几个城市，最远去过新疆，我们听人说张某标逃到了那里，刚好两姐妹打工攒了些钱，就去了新疆，一边打工一边寻找张某标的线索。

红星新闻：这么多年追凶，有没有碰到什么难关？

张玲丽：最大的难关是一直没有找到嫌疑人的下落。另外，因为父母从小离开了我们，我们学会了把很多事情闷在心里。包括我的先生，我们在2011年认识、2012年结婚，但直到去年，我才把我爸妈的事情告诉他，以前我都和他说，父母是病死的，没有说真实的死因。我至今还没有带先生、孩子回去过老家，自己回去得也少，每一次回去，都会觉得很压抑。

红星新闻：为什么之前会选择瞒着你先生呢？

张玲丽：我以前谈过两个男朋友，本来感情不错，但是听说我家庭的事情后，他们都觉得我的经历“太复杂了”，想到我父亲被人杀害、母亲出车祸死亡，他们觉得我这样环境长大的人，会和正常人不一样。他们有这样的想法，我其实很痛苦，但转念一想，如果他们在意这些，我也没必要再在感情上坚持下去。

这也是我一开始不告诉我先生的理由。后来我们结了婚，也有了孩子，大家都在一个成熟的年纪，很多事情也需要一起面对，我就跟他说了，希望能得到他的支持。他知道后，也确实理解、支持我。

↑长大后的张玲丽与姐姐。

“不要经济赔偿，

希望法律重判凶手”

红星新闻：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嫌疑人落网的消息？

张玲丽：11月25日警方通报张某标在9月29日落网。其实在9月30日我们就知道了这一消息，那天我一个亲戚听张某标的家属说起，张某标被抓了，嫌疑人家属也到公安局接受调查了，我们给慈利警方打电话，确认了。得知张某标落网，我们家人都很激动，追凶这么多年，我们其实不抱太大希望了，有时候会想，这个人是不是早就已经死了？

红星新闻：嫌疑人25年后终于落网，你有什么想法？

张玲丽：我父亲遇害这起25年的陈年命案能够破案，得感谢专案组工作人员的努力。同时，也要感谢此前报道这件事情的媒体和一直关注这件事情的每一个人。

红星新闻：之后有什么打算？

张玲丽：我的小孩今年7岁，由于我们大人经常在家里聊，他也知道外公的事情了，对他可能会有不好的影响。他问起来的时候，我我对他说，坏人做了坏事，要受到法律的惩罚，我们要追求正义。希望我的后代能够把以后的生活过好，不要像我一样背负着仇恨度过童年。希望张某标等人得到重判，我们不要经济上的赔偿。

红星新闻：现在回到老家还会感觉到压抑吗？

张玲丽：现在的心态好多了，毕竟嫌疑人已经落网，这个案子就快要有一个最终的结果了。我能够感觉到，很多人在帮我们，就不会再感到压抑了。我不太愿意一直聊我爸爸的事情，生活还是要往前看的。

红星新闻记者 | 王剑强 王春